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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一點 (1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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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海的事宜了,就是想問詳細的估計也找不到人問,而且,徐循和他也沒什麽交情,肯定不能交淺言深地過去細問。她把輯事廠三個字翻來覆去地念叨了幾遍,也沒個頭緒。孫嬤嬤看了,便主動道,“您別瞎猜了,一會兒我下值以後,找王瑾說道說道吧。”

現在,三個嬤嬤都和自己的對食隔了半個皇城呢,只有孫嬤嬤也算是占據了地利之便,還能和自己的對食時常見面了。徐循也覺得王瑾的消息肯定要比她們靈通的,尋思了片刻,便點頭道,“嬤嬤,該說的說,不該說的咱們可別亂說。”

三寶太監提醒她的事,她是告訴了嬤嬤們的。但人家私下提醒她,也不知是不是想讓太孫知道,怎麽說太孫也是他將來的主子,萬一對三寶太監存了什麽不好的印象,覺得他這人碎嘴子,那就是徐循對不起人家了。徐循還是很註意這個信息保密的事兒的。

孫嬤嬤點了點頭,胸有成竹,“您就放心吧,太孫宮裏事情多了,太孫也不是事事都知道,這樣的小事兒,王瑾是不會往上報的。”

其實徐循的意思,是連王瑾都別告訴了……不過看一邊連錢嬤嬤都是面色如常,她翕動了一下嘴唇,到底也沒說話。

這件事暫時也就這麽過去了,什麽變化那都不是眨眼間的事,徐循還是如常地過了一天,到了下午,孫玉女來找她玩,免不得又嘲笑了一番她昨晚的醉態。

這幾天太孫忙著送藩王們離京——這肯定是要送到城外去的,所以回來得一般都很晚,有時候還沒法回來,所以孫嬤嬤也是到了第三天下午,才把回答帶給了徐循。“據說是去年成立的新衙門,東輯事廠,和錦衣衛平分事權。”

說起這錦衣衛,可是大名鼎鼎的機構,徐循在民間也是久聞其赫赫威名。各種傳奇故事也是層出不窮,比如說某大官某日打牌,打到一半缺了一個二索,然後次日面聖,皇爺和他談起昨日娛樂後,忽然從容一笑,從懷中掏出失牌——這種故事,幾乎都是伴著徐循長大的。她比較模糊地知道,錦衣衛似乎幹的就是探聽陰私啦,為皇爺查訪奸逆啦這樣的事。總是一句話:天子近臣、權傾天下。

東輯事廠看起來和錦衣衛做的是一樣的事——只是這些都是外臣的活計,和內宮又有什麽關系呢?徐循還在琢磨呢,孫嬤嬤又說了一句,“雖說是平分事權,不過東輯事廠的首領都是中官,現在管事的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劉思清劉大人,做事的都是錦衣衛劃派過去的人就是了。”

都是內臣,徐循對二十四衙門還是比較熟悉的。司禮監掌印太監、秉筆太監,那都是牛氣哄哄的大人物,當然論地位比不上提督太監阮安,但是提督太監是不管具體事務的,平時很多政事經辦的還是掌印太監、秉筆太監,這都屬於職權一等一的牛人。當然這樣一說徐循也明白過來了:錦衣衛那衙門在皇城外頭的,皇爺估計是覺得不好使了,所以就讓身邊的親信領銜又辦了一個這樣的機構,來為他做偵查密探的事兒。

既然如此,輯事廠應該也和錦衣衛一樣可以查案了,只是這和內廷有什麽關系徐循還是完全不懂。首領太監是中人不假,可辦事的那不還是外男嗎?再說,內宮有什麽案子可查呢,這一陣子,可不是風平浪靜的嗎?

才這樣想,徐循忽然就想到了皇爺除夕那天發作漢王妃的事。

一件小事,可從年頭放到年尾……現在查的案子,說不定那都是多年以前的吧?那時候,徐循可根本還沒進宮呢……

光是才一浮現出這個想法,徐循的頭皮馬上就都有點發炸了:漢王妃也就是說錯一句話,頂多算上年初的那件事吧,差一點就被賜死了。這東輯事廠,要是查出了什麽好歹,那恐怕除了事主本人以外,她身邊的中人、宮女呀,也別想撈著好了吧……

這時候,徐循就體會到三寶太監的忠告有多可貴了:如果指的就是這件事,那在年節前,皇爺多半就已經得到線索了,只是年節裏不便發作查案罷了。畢竟是遷都後的第一個新年嘛……皇爺的性子,她徐循也是領教過的,積攢了這麽久的怒火一旦發作出來——

現在的內宮,是非地啊!

小徐婕妤想著想著都打了個寒顫,她一方面又是好奇這到底是什麽案子,一方面也是害怕太孫宮會被卷進去,整個人都興奮得有點不好了。在屋子裏轉了幾轉,才勉強平靜下來——錢嬤嬤和孫嬤嬤,倒沒她想得這麽多,看她這麽興奮,都是有點奇怪地看著她。

徐循平靜了一下,才請問諸位嬤嬤,“你們從前說,什麽覺得內宮要出事……到底是什麽事啊,現在連輯事廠都牽扯進來了,好像是出了什麽大事兒,又被捂住了似的,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?看孫姐姐她們也是一無所知的樣子。”

她這麽說時,兩個嬤嬤還有點納悶呢,還是徐循把錦衣衛的職權給解釋了一下,她們才恍然大悟,都自嘲道,“入宮久了,外頭的事知道得真不多。這錦衣衛的名頭真是許久都沒聽說了。”

這宮裏真是個獨立的世界,外廷的事和她們基本是沒有任何關系的,這些嬤嬤們少年時候的記憶,如今多半也都迷糊了,聽到錦衣衛,第一個想到的還是皇爺上朝時護衛著的‘大漢將軍’呢。還是徐循進宮時間不久,所以還能給聯系上,一聽錦衣衛就明白了東輯事廠到底是幹嘛的。

等解釋過來了,孫嬤嬤、錢嬤嬤自然也懂得聯想,不過,她們也是挺吃驚的。“其實按說,也沒什麽大事啊……就是這些年,皇爺後宮,宮禁有點松弛了。”

徐循一聽就悚然而驚,“難道,是內宮裏進男人了?”

這話也不能說是很離譜的猜測,後宮裏就皇爺一個男人,妃嬪有一百多個,很多沒品級的其實過的生活也就比宮人高檔一點而已,那麽她們平時當然也要自由很多。誰知道這些品嘗過男人滋味的女子會做出什麽事來,宮規宮訓裏都大肆抨擊過偷情舉動的,但越是如此,就越證明這種事肯定也經常發生。當然,找真男人的不多,但是勾搭中官的啊,和宮女磨鏡的啊,也都有的。宮規裏也說得很清楚,一旦被抓到了,這種失德之事,足以令其被去位奪宮,從此幽禁的。

不過,小徐婕妤的想象力好像是有點太奔放了,兩個嬤嬤都被嚇了一跳,“偷人?那可是沒有的事。”

領導都問到這份上了,當嬤嬤的再怎麽樣也是下人,兩個嬤嬤對視了一眼,也就不瞞著徐循了。“其實這件事,太子妃娘娘也是有所感覺的。太子宮、太孫宮這些年來管教得一直都非常嚴厲,說不準就是娘娘防微杜漸之功……總之,內宮的人數畢竟比較多,地方也實在是太大了。各宮的宮女,有些不大本分的,便聯合親戚往裏夾帶些見不得人的東西販賣,已經有些年數了。原本呢,尚宮局、宮正司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可去年那時候,尚宮局傳出消息:皇爺親自把兩位尚宮傳去問話了。回來以後,尚宮們就開始過問此事了。您說吧,咱們是不是憂心忡忡的,覺得內宮得有些麻煩事兒了?”

原來如此,徐循聽了,心裏倒是放松下來:這樣的事雖然不雅,但也不能說多麽罕見,而且太孫宮裏,別人屋子裏不敢說,她屋子裏反正是沒有這樣的事的。別說她自己了,就連宮女們,因為服侍的是太孫婕妤,地位比較低下,所以到現在一年多時間也都沒什麽機會出宮探親回家,想要往裏夾帶東西是完全沒這可能。至於說去買——要知道,太孫宮和太子宮都是獨立於內宮的,徐循等人進內宮時身邊從不帶著宮女,所以她們要買貨只能在兩宮內部去買,可太子妃娘娘又管教得十分嚴厲,所以不管怎麽樣,這件事是鬧不到徐循身上的。

幾個嬤嬤顯然也是如此想的,推斷出原因以後,也是都紛紛松了口氣,無非就是又叮囑徐循沒事別進內帷也就是了。大家都沒當回事,也就是這麽繼續自己的生活了。

結果?不到十天,宜春宮上上下下,在抄檢中官上門的那一刻,這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……

☆、抄檢

事情發生的時候,徐循還在正殿陪太孫吃飯呢——今日太孫心情不錯,把現有的一家三口聚集在一起吃飯,算是給遠在南京的次女慶祝一下滿月了。孫玉女和徐循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些南京的事,也是勾動了太孫的談興,三個人一邊喝著太禧白,一邊聊著南京那邊宮城裏的事,說到雖然現在北方還是冰天雪地的,但南方已是春雨連綿,只怕內宮有些地勢低窪的地方又要積水時,太孫便朗笑著說起了年幼無知時一定要去積水中玩樂的事情。

“到現在都記得王瑾著急的樣子,臉上一下全沁了是汗,要和我說理吧,我也不講理,要兇我麽,又舍不得——”

說得孫玉女和徐循都紛紛笑了,幾人便都說起童年趣事,孫玉女說自己在彭城鄉下學泅水的事,徐循也說自己小時候去雨花臺附近河邊游泳,一起去的小夥伴當天就被沖走一個,諸如此類的事兒。酒吃到一半,還沒開始上第二輪菜呢,王瑾接了暗號出去,回來臉色就變了,上前低聲和太孫說了幾句話——徐循同孫玉女那都是在邊上坐著的,耳朵也挺靈便,耳朵一豎就聽見了。

“是司禮監馮恩領的人,延春宮、宜春宮都被封了,現在捧著賬冊在那對呢……”

封宮、捧賬冊、對東西——

沒吃過豬肉,也看過豬跑,這……這分明是查抄的節奏啊?

徐循手裏的筷子一下就停在半空中了,孫玉女也是一臉的驚疑不定,兩人交換了幾個眼神,齊刷刷地又看向了太孫。

不過,今次太孫也說不上是喜怒不形於色,又或者是胸有成竹了,他也擡起了眉毛,顯出了詫異。“馮恩說了是為了什麽沒有?”

王瑾若有若無地瞅了徐循一眼,“說是奉東廠提督太監之命前來查檢宮廷的。”

東廠提督太監,那不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劉思清嗎?太孫驚異更甚,“為了什麽說了沒有?”

王瑾搖了搖頭,“神色還很和氣,但多的話是一句都不肯說的。”

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,今天來人把你宮封了,誰知道接下裏會出什麽事,是賜死?還是下獄?最關鍵是,本來好好的,忽然鬧上這麽一出,是什麽意思?

徐循幾乎都可以看得出太孫腦子裏轉悠的問題了,這會兒她特別能理解太孫的心。伴君如伴虎啊,面對皇爺這種個性的人,就算是親大孫子,也沒有絕對的自信,皇爺一有異動,也都要擔憂自己的安危……

她這會兒倒是緩過來了,忙說了一句,“會不會是之前張娘娘那邊事兒的後續啊?”

太孫和孫玉女正在疑惑呢,一聽徐循說話,眼神唰地一聲就過來了,盯著徐循只等下文,徐循就解釋了幾句,“正月十六在張娘娘宮裏,好像聽到她的大宮女彩兒說了些事……裏面就提到了這個東輯事廠。”

如果是內宮的事,倒要比外宮的事好些了,起碼牽扯不到太孫自己。太孫能挺住的話,那不管他爹他娘又或者是他的小老婆們出了什麽事,也都還是有希望的。太孫和孫玉女都松了一口氣,孫玉女放下筷子,沖太孫低聲道,“別擔心,不會出大事的。來人既然和氣,可見咱們多半只是被波及了,清者自清……咱們心底沒鬼,害怕什麽?”

她也不避諱徐循,伸出手握著太孫,緊緊地捏了一下,道,“若是一會要把我們倆帶走,你也別出聲,不要護著我們,不要多話——別逞英雄。”

這種話其實有點僭越了,起碼不是一個嬪妾能說的。但不論是太孫還是王瑾,都表現得相當自然。徐循身為這群人裏可能是心裏最有底最不慌張的人,現在倒有點尷尬,感覺就像是局外人似的。

不過孫玉女也沒讓她孤單多久,她囑咐過太孫,就招手讓徐循坐到她身邊,也捏著她的手吩咐。“別慌,一會兒若是有人來叫我們,你只管聽話,心裏別慌,要是我和你在一塊,你看我怎麽做你就怎麽做,若是我們不在一塊,有人問你,你就老實回話,沒人問,你就安靜呆著,不要哭哭啼啼的,反而惹人疑竇,知道了?”

雖說平時嘻嘻哈哈的,但孫玉女到了關鍵時刻,身上不自覺就是有一種靠譜的氣質。畢竟徐循自己是提前收到消息了,所以才不驚慌,孫玉女確實是什麽都不知道,能如此鎮定真令人心生佩服。徐循也握了握孫玉女的手,低聲道,“姐姐放心吧,我們本來沒做錯事,也用不著心虛什麽。”

正說著,果然外頭來人了:馮恩給太孫請安,又問太孫的好,說自己辦差而來,太孫正在用膳,就不打擾了。

因這會兒已經不是飯點了,眾人也無心吃飯,太孫讓人把席面撤了,把馮恩領進來,大馬金刀地坐受了他的禮,敲著桌子道,“這究竟是出什麽事了,鬧得如此不堪,馮恩你就沒什麽話好說?”

宮裏的中官,對誰都能不客氣,就是不可能對皇爺、太子、太孫這三人不客氣,馮恩的下巴一直都是圓的,聽了太子問話,他露出一絲笑意,亦是無奈解釋,“奴婢也是奉命行事,劉公公以東廠印發的令,奴婢亦絲毫不知底細,請殿下明察。”

“劉思清吃了熊心豹子膽了!”太孫的語氣有點重,一邊說,一邊緊緊盯著馮恩,像是要從他的表情裏找出蛛絲馬跡。“他讓你幹什麽?把整個太孫宮都查檢一遍?”

“這個倒是沒有。”馮恩連連給太孫磕了幾個頭,方恭順道,“就是讓奴婢查檢太子宮、太孫宮諸位貴人的屋舍,查驗庫房賬簿,並清查不法之物。”

他沖徐循和孫玉女點頭而笑,“兩位貴人屋中清白幹凈,只是有些帳沒能對上,因令自上出不能敷衍,還請貴人移步,隨我回屋對一對。”

就算徐循事前有點底了,現在聽到馮恩這麽一說,也是松了一口氣,不做虧心事、不怕鬼敲門。她反正也沒有私下花銷過什麽,帳上的東西肯定都是全在的。

就連太孫,緊繃的下巴明顯也放松了:只是內宮的事,那就無所謂了……

“那你們就過去一趟吧!”他便吩咐二女,又意味深長地盯了馮恩一眼,“馮內侍辦差事也不容易,別耽擱了人家。”

馮恩一見,連忙當當幾聲,給太孫又磕了幾個響頭,額頭上立刻就腫起了兩個大血泡。“奴婢驚擾殿下用餐,奴婢死罪!”

此時宮中內官,雖然也開始參與政務,但太祖爺當年防範閹人是非常嚴格的,“內臣宮眷不得幹預政事,犯者斬”,這鐵牌也跟到了北京城。中官在稍有點品次的妃嬪跟前都不敢囂張,別說在太孫跟前了。司禮監太監又如何,也不過是皇爺的奴才而已,說一聲死,死了都沒人給收屍。馮恩只管磕頭,太孫看著也不說話,倒是徐循,老實人畢竟心軟,看那血泡老大一個,十分可憐,便禁不住說道,“哎呀,大哥,算了吧,他都是奉命行事。咱們快把差事辦完了,人打發走了,回來繼續吃酒。”

太孫醞釀起來的氣勢,頓時就被徐循給打破了,他半是惱怒、半是縱容地看了徐循一眼,也沒了和馮恩為難的心思,只揮手道,“罷了罷了,既然這麽說,那你們就快去快回。”

馮恩低垂著頭,又給太孫行禮謝了恩,這才起來,頂著一個大血泡把徐循等人給帶出去了。一行人先到了徐循的宜春宮,馮恩拿著賬簿和徐循對,“有一張酸枝木椅子,未曾尋到。”

徐循想了一下,確實沒想起來,趙嬤嬤在一邊插口道,“留在南京了沒帶過來,現在應該是何太孫昭儀在使,走之前被她搬走了去,說是寬敞,她坐著曬太陽舒服一些。”

當時何仙仙正懷孕呢,當然特別金貴,借把椅子也不是什麽大事。馮恩點了點頭,又問道,“還有一個五彩燒的大盤。”

“這個貴重,搬家的時候收起來了吧,現在還沒擺出來呢。”徐循也特別記得這個盤子,因為這是太孫賞的第一件東西。

一問一答間,徐循也看出來了,馮恩倒是確實是沒有找麻煩的意思,就是來對帳的,凡是上冊的東西,沒了也要給個理由就行了,多出來的也要說一下來歷。

徐循因為進宮年限少,東西不多,也沒把冊上的東西賞過人。所以很輕松地就把這個給答過去了,有些賞賜的首飾,因沒上冊,馮恩也問幾句,不過這都是宮樣首飾,左不過是宮中人賞的,所以她很輕松地就把馮恩給應付過去了。當時宜春宮便隨之解禁,幾個嬤嬤帶著宮人,趕快進去收拾屋子,徐循就陪孫玉女去延春宮接受談話。

孫玉女在宮裏住了時間多啊,東西當然也多了,不過她也有個好處,那就是她的東西在搬進太孫宮的時候全都造上冊了,在那之後得的賞賜其實也不太多,所以一樣是很輕松地把帳給對上了。——也好在這盤點都是針對比較貴重的物事,一般吃用之物是不管的,不然,還不知道要對到哪年哪月去呢。

馮恩辦完差,估計也因為沒查出什麽問題,對兩個人執禮也很恭敬,孫玉女和徐循對他亦是十分客氣,盡管馮恩連聲說了不必,還是親自送他到宮門口,倒把馮恩搞得有點感激了,連連誇獎兩人的大度。

“都是辦差嘛。”徐循看著他額頭上那個黑紫色的大血泡,實在是難受得很,忍不住在客氣話外添了一句,“馮太監也別和我們多說了,趕快回去上藥吧,這血泡大得,我看了都疼。”

馮恩聞言,不由一縮脖子、伸手去捂腦門,姿態滑稽可笑,孫玉女看了,撲哧一聲就笑出來,倒把他鬧了個大紅臉,只暗暗地沖徐循遞了個感激的眼色,又點了點頭,便弓著身子,退出了宮門。

兩個小姑娘虛驚一場,進屋看了看情況,便忙又回去陪太孫了,還和太孫感慨了一番這些中官搜尋的細致。“連痰盒都倒扣過來,敲了好幾遍!”

她們是有點劫後餘生的感覺,難免比較放松和興奮,太孫卻是面色陰沈,“哪有這樣的事!正月還沒過呢,就鬧騰著抄家了!這哪裏是興國安邦的征兆!”

徐循和孫玉女對視了一眼,兩人都伸了伸舌頭,不敢多說什麽,趕快的都出言勸解。“大哥也別動氣了,咱們這還算是好的了……”

的確,太孫宮和內宮比,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,如果把內宮的動靜當作一場臺風的話,那太孫宮這裏,不過是被風尾輕輕地碰了一下,碰翻了一些家什而已,人卻是毫發無傷的。內宮中,可就不一樣了。

出了這樣的事,大家當然都是安分地蟄伏在宮裏,不會出去胡亂攙和的了。也因此,徐循是第七八天上才收到消息的:就是在太孫宮被查抄的那天,內宮裏已經開始死人了……

今天發文再次卡住

作者有話要說:

關於一起看那什麽的,確實會有點尷尬,但是,我們都是知識分子,是吧,應該從生物學及生理學的角度看問題是吧,這個問題一旦科學化,頓時光明起來,就不尷尬了。

呵呵呵呵呵……跟眾孩兒們開個玩笑哈。

☆、死人

“死人了?”徐循的聲音都擡高了,“這——怎麽會?”

她有點失常地站起身來,差點沒把茶碗給帶翻了,“怎麽這就死人了?”

才剛過二月二,因為宮中異常的氣氛,這龍擡頭的大好日子都沒怎麽慶祝。徐循和孫玉女就在太孫宮裏非常小心地引了錢龍,又吃了春餅,就算是慶祝過了。和往年裏那歡快鋪張的慶祝氛圍比,這根本簡直就像是在做賊了。

可就是這樣,按徐循料想,太孫宮現在還算是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呢。畢竟是人口少,自從那天馮恩來查過,沒查出什麽問題以後,太孫宮就沒怎麽遇到麻煩了。倒是太子宮裏,好像還煩擾了兩天,消息卻也聽不真:現在太孫宮有了自己的下房,所有人都可以龜縮在宮裏不出門。孫玉女和徐循兩個現在誰也顧不上裝病了,兩人攜手,三令五申地把大部分人全都關在了宮裏,只有每天外頭送水、送菜的中人和太孫宮有所接觸。除此以外,太孫宮的後宮就像是一座孤島,和外頭壓根都是沒聯系的,太子宮那邊也是,因為在宮城裏,所以根本沒有往來。

這消息,卻是王瑾帶回給孫嬤嬤的。孫嬤嬤的臉色也很凝重,她道,“便是馮恩對王瑾送了消息——我看,還是沖著貴人的面子才給透露的。”

“我的面子?”徐循開始還有些愕然,但很快也明白了過來:結對食這種事,主子們不知道,底下人卻知道得很清楚。畢竟大家都是穿紅內侍,馮恩只怕也是對王瑾的婚配有所耳聞。那麽給王瑾送消息,不就是給徐循送話兒嗎?

她先擺了擺手,不和孫嬤嬤計較這個,只追問道,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!”

孫嬤嬤嘆了口氣,“馮恩自己都不清楚,他就說,現在整個宮城都被封起來了,任何人事物都是只許進不許出,禦花園那邊日夜有人把守,太陽一落山,各宮都絕不許進出……就是抄檢我們太孫宮的當天開始這麽弄的,也就是那天,宮裏呂婕妤自己上吊死了,陪死的還有她身邊的大宮女魚氏……也不知是鬧出了什麽事兒,竟像是畏罪自殺!”

畏罪自殺!

這和戲文上一樣的事,徐循壓根就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邊。——就她所受到的教育來說的話,別說畏罪自殺了,小婕妤一輩子連一點不體面的事怕都不會去參加的,畏罪自殺這是要怎樣的罪才能出這種事?她實在是都有點糊塗了,不由結結巴巴地道,“這……當時也都是選進來的吧,怎麽就……就變成這樣了呢?”

心中不免也是戰戰兢兢:她也是選進來的,若是日後也變成那樣,那可怎麽好……

這慌張也不知該怎麽形容,徐循一面是不願相信,一面也的確是有點說不出的害怕,她以為,她以為事情無論如何都到不了這種地步的……

孫嬤嬤自己也驚慌著呢,倒是沒註意到徐循的情緒,一旁坐著的錢嬤嬤蹙起眉頭,若有所思地念叨了幾聲,“呂婕妤……該不會就是當年的那個呂婕妤吧……”

這一聽就是有秘聞在的,徐循頓時來了興趣,目光灼灼地望向錢嬤嬤。

“哎——你這一說,好像就是當年的呂婕妤,難道,是當時的事兒犯了?”孫嬤嬤也是提高了聲調。

徐循簡直要抓狂了,她說,“你們能不能別打啞謎了,這到底都是什麽事兒啊!”

兩個嬤嬤看主子有點太興奮了,倒也不好意思再吊著她——這種事的確比較驚悚,也難怪徐循這麽動感情了。

“其實吧。”錢嬤嬤也是有點不好意思,“這宮裏,也不像是我和您說的一樣,從來都是這麽規矩的。貴人您這一批秀女,特別註重教導宮規、品德,就是因為前車之鑒。在皇爺剛得天下的時候,宮裏選秀也比較隨便,那些鮮族的女子,不通中華文化的也要,民間的美人,不論出身,只要長得好看,也要。全都是不教規矩,看到喜歡的就拉回來,雜處在一處,就這麽管著。”

錢嬤嬤畢竟是伺候過仁孝皇後的,看徐循吃驚的表情,就為前主子辯解了一句,“皇後娘娘的身子,自從立朝以來就不太好,那時候都沒什麽餘力來管教了。也是沒經驗,壓根沒想那麽多,就這樣,在七八年前,宮裏著實是出了一件不體面的案子,當時便死了有一百多人。這件事,宮裏一向是諱莫如深的,別說貴人你們了,就是稍晚一點入宮的宮人、中人,也沒有知道的。禍從口出,誰敢給自己找不自在呢?”

當然,幾個嬤嬤都是宮中老人,當時也在各宮執事,對這事知道得還是很詳細的,你一言我一語地,也就把當年的事情給說出來了。

“從前鮮族入宮的女子,再沒有比恭獻賢妃更受寵的了。和她一批采選入宮的女人,其實皇爺都不喜歡,曾親口說過,‘胖的胖、麻的麻、矮的矮’,只是礙於是藩國進獻來的,所以都封了什麽充容呀、美人呀,婕妤。唯獨恭獻賢妃是一進宮就封了妃子,還蔭封了家人,當年皇後娘娘已經去世了,張娘娘小產需要休養,賢妃剛入宮就能幫著管理六宮事務,連皇爺出征都可跟去的。”

“結果,好日子還沒一年呢,賢妃竟病死在北征回來的路上了。皇爺心裏自然不好受,那一陣子,脾氣就很暴躁了,還是王娘娘,還有張娘娘這兩個昔年事皇後娘娘最為恭謹,最得皇後娘娘稱許的妃子,處處曲意回護宮人,否則,還不知要冤死多少人呢。”孫嬤嬤的臉色也暗了下來,“這件事過去也就過去了,偏偏,三年後,有人向皇爺告了一狀,說是賢妃去世,背後是有隱情的——她是被人下了砒霜,蓄意謀害的!”

砒霜!徐循聽得都暈乎了:這事兒真和戲文似的了,現在連砒霜都出來了。這和她簡直像是兩個世界裏的事一樣的。

“正是砒霜了。”錢嬤嬤接口道,“皇爺一聽,肯定去查啊,說是奴婢們吵嘴時候洩漏出來的事兒,當時好像就讓劉思清查的,查出來果然是勾結宦官采買了砒霜,買通貼身奴婢往賢妃的藥裏放……貴人您瞧,這麽大的事兒,皇爺能不發火嗎?兇手一宮的人都沒了,連著原來賢妃身邊的所有奴婢全都找出來殺了。當年一共殺了一百多人,宮裏人都被殺寒了膽,就是這樣還不夠,因查出來是一樣鮮族進貢的美人做的,還要帶話回朝鮮,讓他們把家人也一起殺掉!”

徐循聽得寒毛發炸,“那這事不都算完了嗎——”

“這可沒完。”孫嬤嬤陰沈著臉搖了搖頭。“查出來是真兇的呂美人,雖說性子也飛揚跳脫,不大服管。但她連官話都說不大好,身邊也沒有會說朝鮮話的奴婢,在宮中如何勾結宦官?當日,連張娘娘都親口說過,‘這件事,背後恐怕沒那麽簡單’。然而,皇爺天威,誰敢冒犯?才查了這麽一會兒,就死了這許多人,再查下去,只怕有更多人遭殃。所以誰也沒說什麽,這個呂美人不通官話也無法為自己好好辯解,皇爺下令,用烙鐵把她烙了一個月,活生生烙死了……”

徐循禁不住有點想吐——雖說天威難測,皇爺發火的時候她就在近前,但那畢竟是沖著別人去的火氣,和她徐循沒什麽關系,甚至皇爺對她還是有幾分喜歡的。在她心底,對皇爺除了畏懼以外,也有幾分淡淡的尊敬和親近,可現在,聽到孫嬤嬤這話,那點親近立刻就被恐懼給取代了。要殺就殺了,還要拿烙鐵給烙死……

“後來,我們老姐妹私下也議論,這事究竟會是誰幹的呢?”孫嬤嬤也是輕輕地抖了抖,才繼續往下說。“呂美人不會說官話,和宮裏人都沒什麽來往,更談不上得罪誰了,誰要這樣害她?想來想去,唯一得罪過的就是呂宮人——當年呂美人剛入宮的時候,呂宮人覺得她們倆同姓,不如結個姐妹也好互相照顧。結果,呂美人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,糊裏糊塗就給回絕了。這件事,在當時的宮廷中傳為笑柄,都譏笑呂宮人是巴結錯了人。那時候,呂宮人還沒怎麽得寵,和服侍的宮女、宦官來往都還是很密切的……”

宮裏還是很講究身份的,比如說徐循,她現在這個身份,就是要和宦官說話,也得找王瑾啊,金英、馬十這樣身份的人,一般挑水的宦官這就根本不能去搭理了,就是她願意搭理,別人也不敢回話。所以必須是比較底層的嬪妾,才能和這種雜使宦官什麽的拉上關系。這樣抽絲剝繭地分析下來,的確呂婕妤的嫌疑很大,當然,這也只是分析,肯定是沒什麽真憑實據的。誰也不會多事把這種分析到處亂說。

現在,呂婕妤和親近的宮女一起上吊死了,並且還像是揭開了一場大風暴似的,事情沒有隨著她們的死結束,反而還越鬧越大。徐循就有點不明白為什麽了:就算當年呂美人是冤枉的,誣陷她的真是呂婕妤,而現在這事又鬧出來了。可這和太孫宮、太子宮有什麽關系?怎麽要來查她們了不說,真兇都死了,現在還更為風聲鶴唳呢?

她的疑問,也是嬤嬤們的疑問,孫嬤嬤知道的也就是這麽多了。“別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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